他守拾年

[周翔]如你轻红

零碎的记忆和梦境拼凑出你的眉眼，是无光的深情。

……

斗神孙翔喜欢种花种草，这是整个天界众所周知的事。但知道真像的——小斗神喜欢养的只有自家仙宫后的桂树——却少了很多。

有人说斗神思慕月宫的广寒仙子，于是养树思人；也有人说斗神的爱人是个桂仙云云。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不过还没有人从广寒宫得到过印证，也没有人知晓斗神的爱人到底是谁。

可小斗神也不否定，于是花式绯闻传遍了天界。

一传就是百余年。

……

天界没有分明的冷暖，四季如春的花城风月无边。

孙翔却更怀念人间的风雨阴晴，像是灯火阑珊的夜泽深处，有惊喜交加的耀眼回眸。

伫立窗台的人儿揉了揉眼——今日右眼一直跳，许有什么灾祸。
他笑了一声，难道自己被王大眼附身了？居然算起了天？

“哈哈哈哈哈孙翔我来看你啦！你说他们岂不是有病居然说你思慕我家队长哈哈哈这个梗我可以再笑一百年我说人五百年前就魂飞魄散了你还惦记着什么呀……”

孙翔听到远远地有聒噪的声音传来，他扶额，低声咒骂一句完了。

黄少天喋喋不休，圆滚滚的身躯笨笨地跳上孙翔的窗台。

“啪嗒。”

——没站稳，从窗台上掉了下去。

并且，在慌乱地落地期间，黄少天还扯坏了窗边的月白流苏帘子。

水晶坠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孙翔黑着脸抓起黄少天落了灰的耳朵作势就要把它扔出自己的仙宫。

黄少天急了，忙给自己施了个仙诀，化了个小小的人形出来。

小包子可爱的脸蛋皱成一团，气呼呼地念叨着——无非就是吹捧一下自己的队长然后反观孙翔是多么没人性云云。

“花呢？”孙翔不耐烦地撇了一眼口若悬河的黄少天——好家伙，什么“活该一辈子守寡”也说得出来？？？

黄少天见孙翔终于愿意说话了，眼睛一亮，小手凌空虚结了个复杂而凌乱的手势，幻化出一束黄白相间的小花来。

“明明你后院就养着棵木犀，为什么每年都寻着我给你送呢。”黄少天捧着花左顾右看，也不见得月宫的桂花就好看到那里去了。他也问过喻文州，但喻文州也只是笑笑就是不说话。

——可能是队长种得用心，花长的好？

黄少天啧啧两声，抬头，却见孙翔已经走远了。

“喂孙翔等等我啊！”黄少天迈动他的小短腿。

孙翔生怕他把自己的花摔坏了，又想着黄少天不过三百年修为的小妖，于心不忍还是抱起黄少天走了。

……

斗神的宫宇颇具规模，烟云缭绕着琉璃瓦的场面极其磅礴，从前殿到后院的路程孙翔带着黄少天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黄少天趴在孙翔怀里瞅着星辰的微光从鎏金一般的琉璃瓦与藏蓝色天空的交融处渗透出来，眨眨眼间方觉有些累了。

天界没有夜晚，就算是深夜也只是光线稍微暗淡而已。

孙翔一手捧着黄少天毛茸茸的身躯，一手握着鲜艳芬芳包装精致的花束，终于停下了脚步。

满天的桂花簌簌，像是画师丹青里大片渲染开层次分明的色彩，色彩暗淡的天空映得细碎的花朵更灿烂，像是阳春三月的江南暖夕，又似深夜的星空斑斓。幽幽的暗香浮动，恍若是月华下的暗影，稀疏而急促地泄入孙翔温热的心脏，像是被某种质地柔软的透明情感裹住，冲不出由幸运与幸福构建成的建筑。

似乎落花下有眉眼清浅的人儿衣袂翩翩奏乐鼓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孙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花枝，声音却忍不住地轻颤。

“周泽楷，我来了。”

这一程，像是走了五百载。

……

业火与鲜血染遍了半片不夜的天界苍穹。

红得惊心，炫得刺目。

魔界入侵。

孙翔的右眼跳得更厉害了。

——该死，竟然在这种时候……

左胸口处有什么温热了起来，柔和轻缓的温度的抚慰着自己暴躁的心情。

孙翔丢了魂似的从领口扒出一条五色缳，紧紧握住了那一块方寸大小的白玉铭牌，像是在祈祷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白玉牌上灵光涌动，似有隐约的威压释放，玉质更是凝如羊脂响如珠落。白玉上游龙栩栩浮纹温润简洁，细看之下更觉有七彩之芒。玉牌正面篆刻的隶书却是凌厉张扬，棱角几乎要飞到天上去了。

孙翔轻轻摩挲着那几个字，神色渐渐坚毅了起来。

——周泽楷。

不过短短的三个字，却仿佛是无限力量的源泉。

……

孙翔持着却邪带着兵将赶到南天门的时候，叶修正浴血奋战，一把千机伞舞得虎虎生风，一身血迹也无法掩盖他眼底的热烈光华。

——他们这种人，生来就渴望战斗与胜利。

孙翔眉眼一扬，风风火火地冲进战场，替下了叶修的位置。

心脏处温度高得吓人，像是血脉喷张的热血沸腾。

在那一刻孙翔想起来了他们与生的职责与荣耀。

——保卫这个仙界。

……

最终，天界用无数帝君金仙的牺牲博得了险胜，就是连斗神也险些命陨。

气息微弱的孙翔拖着疲惫的身躯第一时间赶回了自己的仙宫。

往昔透彻的琉璃瓦染上了属于硝烟的晦暗颜色，朱红的城墙倒了半边在还未褪去的连天战里显得死气沉沉。早已看不出原来的色彩梁缘裸露在高空，昏黑与赤红交织着，像是乌鸦腾飞的羽翼。

断壁残垣在如血夕阳下显得触目惊心，但孙翔无力顾及。

他疲倦得只想寻个温暖的地方沉沉睡去。

胸口处没有什么再灼热起来，以此提醒他该干些什么。玉石温凉的质地像是融入了他的体温，飘渺得没有存在感。

孙翔有一点失落。

——不过无所谓了。

仿佛他就在眼前，一如多年前的江南春雨里温润如玉的的翩翩公子。

桂树弯弯绕绕的齿状边缘被丝丝缕缕的苍蓝与靛青填充，桂树繁茂的枝叶在光影分明的云彩里显得层次分明。若有若无的水汽与埃土在叶梢徘徊，折射出彩绸般绚丽的光圈。鹅黄的小花落在凸起蜿蜒的根系间，闪烁着夕阳与尘埃的光华。

孙翔意念一动，吃力地撤回了自己当初用半缕魂魄设下的保护定制。

一股至纯至净的能量迫不及待地缠绕上孙翔伤痕累累的躯体，帮他恢复着身体。

凯旋归来的人儿满意地望着自己生机盎然的桂树，剑眉飞扬，眼里映着的碧穹如洗彩云似萤，嘴角翘起的弧度不可一世地倨傲，血迹斑驳的盔甲皑皑地闪着，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明明虚弱得快要死掉，却还是骄傲得像头小狮子。

内心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腻的欢喜似乎要叫他忘却眼前的只是一棵木犀树。

——不是叱咤六道眉眼冷峻的天界第一人，更不是望月下笑靥清浅温润如玉的妖族公子。

就在这时，一个人形“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目睹叶修从树上跌下来全过程的斗神表示心情十分糟糕。

“又见面了，小朋友。”叶修有点尴尬地捋了捋发尾。

“你来干什么！”斗神语气十分不爽。

“这环境好嘛，我来养养伤。”叶不羞脸不红心不跳，说的跟真的似的。

孙翔哼了一声表示不信，心里忌惮着穿过自己禁制还没让自己发现的叶修。

“半缕魂魄啊，孙翔你还真放得开。”叶修慢悠悠走向孙翔，不一会又自吹自擂起来，“除了我，三界恐怕还没有人能穿过这灵阵吧。”

“谁知道呢。”孙翔白了他一眼。

“呵，”叶修从容地压住孙翔悄咪咪就要唤出却邪的手，道，“别啊，哥只是想跟你叙叙旧。”

孙翔不悦地甩开叶修的手，言语不善，“有事就说，绕来绕去地想套我话还是怎么，心真脏。”

叶修对孙翔的反应表示诧异。

孙翔不屑置辩。

“好吧，”叶修无奈，“哥是来拯救你的。”

孙翔不耐烦地合上眼，抬手就要把叶修拍出自己的地盘。

“如果我没来，你是不是就要用自己的血去温养这棵树。”叶修缓缓道，眼睛凝视着孙翔，漆黑的瞳子似乎能穿透孙翔的一切戒防。

孙翔忽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天地似乎都暗了几分。

“孙翔，你是天界的斗神。”叶修的话一字一句，“如果连你都不在——”

“够了叶修。”孙翔急切地打断他的话。

叶修却不打算放过他。

“这树下埋着的，是曾经天界第一人周泽楷的尸骸吧。”

——闭嘴。

“这棵树拥有的是纯净至极的天气灵气。你以为，用自己剩余的生命力与孕养这棵树，锦上添花，就能缓解自己的负罪感？”

——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这么做，无可厚非。

“为什么这样的一棵拥有天地精华的树没有灵智，你有没有想过？”

孙翔想，大概是因为缺失了魂魄的缘故。总不可能，是他自己不想生出灵智吧。

“天界花草百年一花千年结果，独独这棵拥有同人间一般的四季轮回。这又是为什么，你知不知道？”

孙翔皱眉。

难道是为了……

孙翔忽然回忆起在人间的那个秋夜，白纱覆眼的周泽楷轻轻地笑，皓比月霜。清雅的人儿对几乎走火入魔的自己说要替自己记下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年，让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本我。

——周泽楷……在用人间的花开花落来记录四时变幻，来铭记逝去的每一天……吗？

——又或者，周泽楷深深地知晓自己是多么中意人间烟火？

孙翔忽然明了为什么桂木没有树灵——周泽楷知道自己魂魄不全，生出的灵智恐怕叫孙翔陌生。所以他宁愿用这部分本源能量去履行自己曾经以为无法实现的诺言。

——就因为一个轻如鸿毛的诺言？

孙翔几乎想要出声质问，但内心无法抑制的陌生情感让他说不出话来。

——周泽楷，周泽楷，周泽楷！！！

孙翔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有细脚伶仃的结构从心里衍生出来，穿透过心脏柔软的宫腔，血淋淋地疼。

“所以，周泽楷想怎样，你懂了吗？？！！”

叶修的诘问字字诛心。孙翔咬着牙，按耐住心底汹涌澎湃的情感。

后悔和懊恼像是一条炽热的河流，咕噜咕噜地冒着伤人的温度，硫磺味的气泡炸开，滚烫的空气折磨着他的泪腺。

“活下去。”

孙翔怎么舍得忘记，这是周泽楷把九转金丹送到孙翔怀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界需要你。”孙翔的反应让叶修松了一口气，“你的伤可以用小周给的丹药养养，别想着殉情了。”

没了魂一样的孙翔呆呆地等着叶修飞远了之后才渐渐回了神。他难看地扯了下嘴角——九转金丹的确有养魂续命生人肉起白骨的奇效。

但……

——九转金丹里现在续着的，是周泽楷支离破碎的三魂七魄。

孙翔颤巍巍地掏出从不离身的五色缳，眼底不住地闪烁。但那分无法言明的深沉情感，却一刻也没有沦沉。

——周泽楷，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孙翔慢慢取出白玉牌里洁白无瑕的丹药，这么想着。

玉牌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恐惧似的轻轻翁动，拒绝着孙翔的动作。

孙翔狠了心，法力一凝，玉牌瞬间没了温度。

——对不起。

他眼里像是下起了大雪，看不清道不明，只让人觉得迷乱不定却又坚决亦然。

孙翔拈起金丹，送向了落英缤纷的桂树。

刹那间，彩芒大作。

涌动的灵力波动开来，孙翔冷不丁受了一波冲击。

“咳咳。”孙翔抹去嘴角的瘀血，脸色更苍白了几分。血液循环越来越缓慢，歪歪斜斜的身体脆弱得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但孙翔却还是站着，面色白如金纸，眼神却愈发地坚毅与明亮。他感觉到法力与体能在身体里流逝，一瞬间，似乎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一个人在这世界浮沉了太久太久。
——孤独，才是消亡的原罪。

……

看到动静的叶修气急败坏地赶回来，恨铁不成钢地开口就要骂，却被眼前的场景生生噎住了咽喉。

亭亭如盖的青木下，沾衣欲湿的落花熙攘，像是在迎接什么人的来临。令人眼花缭乱的香花风起，隐隐约约间似有个模糊的黑影。

许久许久，久到似乎眨眼间便是百载，纷纷扬扬的花舞才渐趋停止，露出个雪白的人形来。

翩跹如蝶的月白衣袂勾勒出那人修长俊朗的身形，他眉眼弯弯，像是一片水光粼粼的玉湖。那细小零碎的桂花，似乎也因他浅碧如他轻红，摇身成了盛世里艳压群芳的第一流。

——有你的地方，便是盛世。

他手里执着两方尺寸相仿的白玉，声音似寒潭鹤影般清冷，却多了几分春风般的和煦，像是桂花香传九里的迷人，他的话还没说出口。

孙翔三不作两步地冲上前，笨拙地拥住了白露般美好的人儿。

“欢迎回来，周泽楷。”

.
.
.
.
―END―

PS：
1木犀、桂树、桂木都指桂花树。
2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写啥玩意